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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吧 带着你的梦

【浪浪钉】第三人称


-半现实向 时空闭环 破镜重圆 HE 2w+

-第一章到第二章、第七章到结尾是现在 四五六章是过去

-逻辑废 不用太较真 末尾会解释一下具体的时空框架 

-虐的都是假的 甜的都是真的 请勿上升 

-愿每个平行时空的俊哲都幸福


01

 

他又梦见2021年的苏州河。

飞檐擎着灯盏照亮雨线,点碎水波,粼粼漾着桥上一双人影与寂寞渔火。

 

桥上有人醉了酒,执拗去牵另一个人的手,要同他十指相扣。

伞托着昏黄路灯,露出半截摇晃影子,再往后是古城午夜时分不息的车流。

 

那人带着醉意一下下去攥身旁人的衣角,一个字一个字地剖白心意。

却只停在“我喜欢”那三字之后便被截住了人称。

 

交握的手松开,退后一步,并肩的影子便落了单。

“你喝醉了。”

急急推出这句,声音很低,却如刀剑般锋利,豁开醉酒人不甚清明的神识,把所有未宣之于口的勇气都留在原地。

 

梦中人的眸光从来像燃于长夜的烛般熠熠,却在那之后被一声自嘲的叹息吹灭,蒙上雾气,再与他对望时便显得陌生而凄静了。

 

“不是你。”那人明明看着他,却像在隔着他的躯壳怀念一个很遥远的人,“是他。”

“你很像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

 

细雨中的道别该伴着拥抱,抬起手时单薄的伞面是颤抖的,似是难以负荷晚风。

却被推开了。

那人低声唤他,连名带姓。

 

他说,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

 

寸头男人背影清寂,有几分久困樊笼的飞鸟重获自由的洒脱,叫留在原地的人记起从前盛夏里并肩前行的长发白衣。

 

他转身朝雨中走去。

 

没有一句再见,却于沉默中宣告着到此为止。

 

梦中忽有大雾四起,吞没了那人单薄的身影。

影子的碎片化成定格的回忆,那模糊的画面都是与那人相识相知短短几载的好时光。

籍籍无名时的盛夏初遇,到万人簇拥的舞台上最后一次比肩而立,牵起手举过头顶又随着鞠躬下落,周身铺开漫天纸花,一声感谢是珍重更是道别,白衣浪客从魂灵剥去,此后天涯路远,江湖再见。

 

想来这些年最出格的故事不过一触既分的亲昵。

是暗夜里问起彼此的初吻,对方答是中学时,而他却只说记不清。

应该是刚上大学那年的初恋,十年过去,本应该刻骨铭心的事情却模糊成一片。

唇上的温热是天使的落羽,轻俏如一场美丽梦境。

那么勇敢的人闭了眼再睁开依旧会红了耳朵尖,纯情让一身成熟粉饰都落地,露出少年人赤诚明净的魂灵。

他永远记得那夜踮起脚尖的人嘴角绽开的梨涡,声音轻得好像梦呓。

——如果是我就好了。

 

如果。

这世间能否再多些如果。

 

如果一场相爱平凡而隐秘,如果相遇提前至无所畏惧的青春期。

如果三十岁的男人不必考量家庭,镁光灯下一览无余的展品敢无视观众的声音。

 

如果他和他并非在灼灼目光下燃烧生命。

 

手中的伞被风卷去了,像破败纸鸢,飘飘摇摇落在河面上。

雨越下越大。

 

仰头向夜空,数以亿计的细密雨点砸在脸上。

 

恍惚又听见那人在耳边唱起那句“下雨天”。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大雨能让世界倾塌么?

毁掉明天与未来,人类的存亡他不关心,天父诵读的审讯不去听,现实强加的懦弱罪名不再负于肩头,他们终于能同样勇敢,牵彼此的手逃离这地球。

 

可睁开眼世界依旧安稳运行。

前路大雨滂沱,此后却没人能再陪他去淋。

 

02

 

——张哲瀚。

 

龚俊从梦里醒来,空旷房间剩暖灯一盏。

落地窗外是黄浦江畔林立高楼,大屏幕上打着的数字缓缓变幻,电子烟花如碎星落雨铺满视野。

是2025年最后一天的夜晚,还未到十二点,已经开始营造跨年夜的氛围。

 

梦里的时空不停置换,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实感,到这一刻龚俊才回想起来,恍然已过去那么多年。

 

他本来已有很久没再梦见张哲瀚。

 

——也许是因为上次的偶遇。

 

龚俊大学时候常去吃延安西路的一家猪肚鸡。

小小的粤菜馆,藏在大学城街的尾巴梢儿上,再往巷口里拐个弯才到。

后来每次到上海跑通告都会抽吃一趟,权当追忆似水年华。

前几天他却在那家店遇见了张哲瀚。

 

很巧,龚俊和张哲瀚之间总是存在着各种巧合。

 

时隔几年,不是在镜头下重逢,却是在参与过自己青春回忆的地点相遇。

从前爱放粤语歌的老板竟换了口味,一首周杰伦的《晴天》以唯美旋律谱写了哀情。

龚俊站在狭小的店面里看许久未曾碰面的张哲瀚,疏离得像从前的好时光是一梦黄粱。

 

——也许是因为。

 

房间里堆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床头边靠着最大的一个,是张哲瀚寄过来的。

 

那夜雨下得大,是龚俊开车送张哲瀚回家的。

 

沉默的车内只有呼吸交错和着窗外簌簌雨落。

张哲瀚的手机在黑暗中闪烁,是消息的特殊提醒。

龚俊只瞥了一眼,喉咙里便无端生出块骨刺,卡在最软的咽喉处,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堪。

窥探的目光被捕捉到,张哲瀚顿了顿,轻声笑笑说:“她在等我回家。”

 

龚俊打着伞送他下车,张哲瀚回过身看他。

“对了,你还有挺多东西在我这儿,我都收拾好了,一起拿给你吧。”

龚俊把伞偏到张哲瀚那边去,抬眼去数灯火通明的高楼。

他记得属于张哲瀚的那个窗口。

亮着灯。

“我还是不上去了。”龚俊说你寄给我好了,我还住原来那家酒店。

张哲瀚只怔了一秒,便说好。

 

离张哲瀚的公寓还有一段路,该再陪他往前走的,龚俊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

匆忙把伞塞进张哲瀚手里,只笑着说声记得把伞也寄过来啊,可贵了。

 

从雨里跑回车内,短短几步路,龚俊却好像跑了很久。

很久。

像要一路跑回四年前的初夏,他在苏州河畔脚步生根,看张哲瀚推开自己走进雨里,以背影沉默说一句——不必追。

从前爱是那人鼓足勇气为他燃起滔天火焰,乌托邦城门失火,他做了一尾逃逸池鱼。

四年后场景对换,落荒而逃的成了他自己,讽刺得好像一场现世报。

 

那天丢下伞转身跑回雨里的样子一定又蠢又狼狈。

 

但能再见的日子还有几回呢?

 

是红毯上错身而过、颁奖典礼上隔着人山人海遥遥一瞥、还是捧花落座宾客席,看他西装革履,身畔一袭新娘的白纱裙。

 

龚俊摸着快递箱上的落款,收件人与寄件人之间隔着几行地址信息,距离不远,却再跨不过去了。

叫他想起这两个名字也曾形影不离,正大光明挨着彼此,坦荡出现在众人视野。

 

箱子里的戒指、手链、衣服,都是龚俊从前在张哲瀚家借住的时候落下的。

张哲瀚从前常常不管不顾的穿着龚俊的首饰衣服就出门去,被拍到被议论都是龚俊替他担心,张哲瀚从来不在意。

那一年张哲瀚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客卧的床垫没买上,龚俊便同他挤一张床睡。张哲瀚早起打高尔夫龚俊就跟着起来做早饭,张哲瀚不懂网购龚俊就用自己手机搜家具陪他一起选。

那时候在一块儿的日子过得慢,让人生出能这样安安稳稳过好多年的错觉。

等结束后回想起来,才恍然发现最温柔的岁月短得经不起回头匆匆看一眼。

 

张哲瀚的家里再也没有空地去安置龚俊的东西,就像张哲瀚的世界从此再没有余地供龚俊栖息。

 

龚俊翻到箱底,那里有一沓照片,都是六年前在片场自己偷拍的张哲瀚。

胶片冲印出来之后就被张哲瀚悉数抢走了,美曰其名保护肖像权。

那时候龚俊怎么都没能留下一张。

多年后张哲瀚却把所有都还给他了。

 

龚俊一张张翻过29岁的张哲瀚,或笑或佯怒,他隔着落了灰的时光看那人嘴角边绽开的小梨涡,又仿佛回到那个炎热的盛夏。

彼时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依着靠着唱着歌,树影婆娑,日光明朗。

书里的江湖,戏外的世界,天大地大,却好像只有他们俩。

34岁的龚俊却再没有那样的时光了,从今往后他与他之间横亘着连绵山脉,是越不过去的第三人称。

 

她。

 

2021年的苏州河畔,张哲瀚说龚俊像他曾经喜欢的人。

明知是成年人给彼此留的体面,龚俊却还是问及那个“她”。

 

——哪里像?我和她。

 

张哲瀚没有回答。

 

2026年的上海雨夜,龚俊很想问张哲瀚,现在的“她”是否也像那个“她”。

 

张哲瀚的生命里若真的有过那个“她”就好了。

希望她与自己所有的温柔都肖似,但一定要与现实的枷锁相背离,把满身的清醒和顾虑都抛去,剩清澈见底只流淌爱意的魂灵。

做个替身也好过带着愧疚过活,多年后再相遇还能调侃心动是误会一场而非命中注定。

这是否也能算作在某个平行时空里,龚俊也曾彻彻底底拥有过张哲瀚。

 

每张照片都是曾经龚俊眼中的张哲瀚,那年总觉得在一起的日子还长,没想过要留一张合照。

并肩的回忆都停在那两年的网络上,是留给念念不忘的局外人看的。

公之于众的不过万分之一情意,电子影像到八十岁再打开搜索引擎去看仍如昨日。

而手中会褪色的胶片才是属于他和他的独家记忆。

 

窗外还在下雨。

 

他照片翻得很慢。

不舍得匆匆翻阅过去。

 

到倒数第二张时停了下来,窗外的大屏绚烂的画面牵住了余光。

还剩几秒就是2026年了,龚俊不由得跟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去数。

 

6.

5.

4.

 

手指抹到最后一张,那竟是张数码相片,背面朝上。

应该是上了年头的老照片了,泛黄的相纸上写着一行脱色的小字。

那字迹龚俊很熟悉,不是张哲瀚的字,可却想不起来是谁的。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上海滩的晚风卷来聚在黄浦江边跨年的人们的呼喊。

他们大声倒数着。

 

“3——”

“2——”

“1——”

 

窗外绽开巨大的烟花,吹落如雨的星子。

 

“2026新年快乐——”

 

龚俊翻过照片的正面。

 

一束小小的烟火忽地燃至眼前,让他看不清照片,周遭的一切都在瞬间沉入无边黑夜。

唯有张哲瀚的笑脸在黑暗中被火光照亮。

 

“新年快乐。”

“龚俊。”

 

 

 

03

 

那个陌生的学弟已经连续一周多出现在看台上了。

他来看张哲瀚打球。

 

张哲瀚每次打球都不会缺观众,有男生会过来看两眼,多半是站在深绿的铁丝网外,看台上长期驻扎的基本都是那些爱在论坛上把他捧成校草的小姑娘。

小姑娘堆里杵了位个高腿长的帅哥,扎眼到张哲瀚想注意不到都难。

 

2011年的最后一天,张哲瀚打完这半场和兄弟们约了晚上去吃烧烤唱K。

在满场喝彩中投进最后一个三分,张哲瀚捞着球朝着看台往球场外走。

阿文显然也发现了那个学弟,促狭地笑笑,抬胳膊戳了戳张哲瀚:“哲哥牛逼,不仅有女粉丝还有男粉丝。”

刘睿阳搂着张哲瀚的肩膀,张口就来:“那可不,我们校草哲哥人帅心善十项全能,江西詹姆斯上戏周杰伦,小姑娘为了见见哲哥能从二食堂门口一路排到虹桥机场,哲哥要是喜欢男的我愿意立刻为哲哥改变性取向……”

 

“刘睿阳你给我滚远点。”张哲瀚笑着骂一句,捶了对方一拳。

 

“哎,那小孩还是东华的呢,学表演的新生,长这么帅,还天天跑来上戏看阿哲打球,不对劲……”老徐一边灌着可乐一边跟上来,压低声音汇报着从女生那边听来的消息,“阿哲你可得注意,你的女粉都快被他策反转去追他了,这一波啊,这一波怕不是看上了你,是看上了咱们上戏的小姑娘,搁这儿钓鱼呢。”

“那我真谢天谢地了。”张哲瀚从他手里抽走一罐可乐,“我可不想被男的看上。”

 

路过看台时,张哲瀚停了脚步,顿时议论纷纷的小姑娘们都安静下来开始你推我搡,有好几个小姑娘被挤出来,局促地给张哲瀚塞着跨年礼物。

张哲瀚身边几个兄弟立刻努着嘴开始交换眼神,达成共识般撒下张哲瀚抱团往小卖部去了。

 

那些礼物包得精致漂亮,一看就挺贵的,张哲瀚摆着手只道谢不愿收。

有个漂亮姑娘被拒绝了眼眶红红,张哲瀚心一软,瞥见姑娘书包旁插着的一小簇烟花棒,便笑着抽走扬了扬,示意这就算收礼了。

 

张哲瀚走出好几步回头看,女生们七七八八都起身要走,只剩那个男生还留在原地望着他。

 

“喂。”张哲瀚伸手扔了罐可乐过去,笑着问:“东华的课这么少吗?”

男生接住可乐先是一愣,而后“噌”地站起来,穿过几排座椅过来追张哲瀚的脚步。

 

 

起风了,张哲瀚推了把汗湿的发带,把先前只是披在身上的外套紧了紧。

日暮的夕阳正往地平线下沉,他站在球场边回身等向他跑来的男生。

 

张哲瀚性子开朗,擅长跟人打交道,正要问句那人的名字来开场,对方却先喊了他。

“哲瀚。”

 

声音很低,像是腼腆,却更多温柔。

张哲瀚愣在晚风中,错愕看进那人被流金斜阳染成琥珀色的眼瞳。

 

“你挺自来熟啊。”他笑了笑,说这喊的我还以为咱俩认识多少年了呢。

那人高挑清瘦,眉眼深俊,喊完张哲瀚之后反而堂皇起来,穿着件白色羽绒服,就那么怔怔地握着可乐站在那里,平白生出一种无措的委屈。

 

“你叫什么名字?”张哲瀚问。

“龚俊。”他回答。

 

“哦——”张哲瀚问道:“你都怎么过来的?”

龚俊指着广场前的主干道,他说骑车过来的,车停在报告厅那边。

 

张哲瀚便同龚俊并肩往主干道走,单手一下下扣着球:“喜欢篮球?”

对方还没说话,张哲瀚又补了一句:“还是喜欢我们学校的小姑娘?”

 

龚俊想了想,答道:“喜欢篮球。”

 

张哲瀚看他那样子就好笑,刚上大学的小孩儿撒谎都很拙劣,眨巴着眼睛,长睫毛一扇一扇的,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谁都有青春期,自诩大三学长老油条的张哲瀚没拆穿。

 

晚冬的天空晕出橘粉,再被胭紫群青吞并,流云在薄暮渐暗的天光中虚虚勾着轮廓,灰色的楼群亮起澄黄的眼睛。

闪烁的灯火细碎又明亮,似金箔粉饰的沙砾。

张哲瀚抬眼望远处的高楼,玻璃外墙上镶嵌着的大屏滚动着烟花的图案,看了看表,才六点就开始播这个,大城市对跨年夜总着隆重的仪式感。

 

他回想着龚俊一般都坐在看台哪个位置,以及那人身边坐着哪个姑娘。

想起来了,是表演系的那个漂亮学妹,也是烟花棒的主人。

 

张哲瀚了然的笑笑,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抽了根烟花棒点着。

 

零星火光攀着蛛网般的脉络,在雾蓝的夜色中明亮又脆弱。

 

张哲瀚把烟花塞进龚俊手里,笑着说:“她叫于美歆,表本2010级的。”

 

龚俊接过烟花,怔怔去看那人被烟花打亮的面容。

 

二十一岁的张哲瀚笑起来明朗得像盛夏天,在这个日暮席卷起与梦境重叠的暖风。

“她?”龚俊迟疑的重复,摇了摇手中的烟花。

他看见张哲瀚抿抿嘴,一副无奈的样子,暖色光影顺着龚俊的摇晃在那人脸上流动,极尽温柔。

 

“下次不用骑车过来,从你们学校门口坐57路公交,四站就到。”

 

龚俊还是不太明白张哲瀚的意思。

眼中全是光影中笑着的张哲瀚,分不出心神去思考。

愣愣看张哲瀚又低头去点一簇簇烟花,只能低声重复着单音调的“啊?”

 

“啧。”张哲瀚咂了下嘴,像是嫌他傻,“算了。”

 

龚俊手中那根烟花孤零零的,快燃到尽头。

张哲瀚点燃了剩下的烟花,拢成一簇盛大的星火,递给龚俊。

 

高楼大屏打出数字2011,又缓缓变幻至2012。

跨年夜的预告已经开始。

——2012,新年快乐。

 

剃着寸头的张哲瀚,眼睛亮亮的张哲瀚,和梦中人一模一样的张哲瀚。

他和他明明是初次相遇,却又像久别重逢。

龚俊久久看着张哲瀚嘴角漾开的梨涡。

 

“新年快乐,龚俊。”

 

一捧烟火在那人面前肆意烧灼,声声脆响似踩下厚重新雪,龚俊于那四溅的火花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杂音,像捏碎核桃。

是自己突然漏了拍数的心跳。

 

他接过烟花。

 

许是火光太热,叫人眼眶发烫。

 

“新年快乐。”

 

04

 

龚俊真的每天下午放课后就坐着57路公交跑来上戏。

却没找于美歆,只每天候着张哲瀚。

 

张哲瀚从来自由惯了,大一就开始接广告上节目四处跑,室友一学期都难能和张哲瀚处上月余,在学校里想逮着他除了专业课就得去篮球场。

最近的张哲瀚却连回寝室的日子都多了,问起来他只是指指宿舍楼下,那里多半站着个高个儿帅哥,仰头数着窗户等张哲瀚下来。

 

用张哲瀚室友老徐的话来说——这小孩个高人帅哪儿都好,就是感觉脑子不太好。

“对啊,天天来学校等我是怎么一回事,搞得我在外面都心不安。”张哲瀚百思不得其解,问室友道:“你知道于美歆住哪栋吗,要不我直接给他领于美歆楼下去?”

 

“呵。”刘睿阳拍着键盘回头贱兮兮一笑:“少来吧哲哥,你明明可疼他了。”

 

“张哲瀚,我大课天天捏着嗓子替他答到都没等到他一顿饭,他拿工资却请那小子去吃猪肚鸡。”室友阿文立刻开始佐证。

“猪肚鸡!”刘睿阳拍案而起,他说张哲瀚,说好咱们503要私藏那家粤菜馆的呢?

“哦对,还有,我想起来了。”老徐推了推眼镜,他说:“你们知道吗,《那些年》的票阿哲抢到两张,另一张给楼下那位了。”

 

一时间什么“吃里扒外”、“上戏叛徒”连着“重色轻友”都连珠炮似的朝张哲瀚砸过来。

 

“什么跟什么,重色轻友过分了啊,他是个男的,哪来的色。”张哲瀚笑得不行,他说你们别道德绑架我,等月底我再拿个广告费,保证请你们去吃猪肚鸡。

“猪肚鸡不配了,他吃过的我们不吃。”刘睿阳一挥手,“这样吧,去外滩吃,东方明珠顶楼还是和平饭店,你看着选。”

 

手机响起,是龚俊打过来的。

张哲瀚一边歪着头接电话一边收拾包,腾出手对刘睿阳比了个刀抹脖子的姿势就匆匆出门下楼。

 

张哲瀚从来在朋友堆里是被照顾被捧着的那一个,没遇到过让他觉得被需要被依赖的人。

龚俊是第一个。

 

明明只比张哲瀚小一岁,却看起来那么单纯。

白白长了张帅脸,本质上是个只知道眼巴巴瞅着张哲瀚的傻瓜。

 

张哲瀚也不知道为何会与龚俊一见如故。

龚俊傻呵呵的,却很温柔,相处起来自然舒服,总是把张哲瀚放在第一位考虑,哪怕是好友众多的张哲瀚,也难能在别人那里体会到龚俊对他独一份的珍惜情意。

真心是能看见真心的,而张哲瀚又从来是义气当头的人,别人对他好三分,他就回馈五分,龚俊毫无保留的对他好,张哲瀚自然也绝不会让龚俊受委屈。

 

张哲瀚在昏暗的电影院里看龚俊。

放映厅内极暗,耳畔是环绕周身的夏日风声与清脆车铃,荧幕上的台湾电影以高饱和度的蓝绿大幅度渲染着青春,柔和的光线勾勒着那人的面容。

龚俊正专心看电影,深俊的眉蹙起,眼角是微微耷拉着的,显得天真无辜。

 

——对,就是这个表情。

 

每次龚俊来找张哲瀚要一起去吃饭什么的,张哲瀚一犹豫,龚俊立刻就摆出这么个神情,可怜巴巴的,看得张哲瀚直心软。

像小时候邻居家养那只萨摩耶,又乖又招人疼。

张哲瀚答应下来龚俊就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差背后冒出个尾巴对他摇摇,张哲瀚看了就想伸手去揉龚俊的脑袋。

衡量了一下身高差,感觉那画面不大和谐,张哲瀚只能赶紧清除内心古怪的想法。

 

龚俊说也想做兼职,张哲瀚就用自己的人脉给他介绍,中介人问句他们的关系,张哲瀚便说是弟弟。

他跟着进棚去陪龚俊拍广告,那在自己面前总慢半拍的傻小子却意外的适应镜头,专业得像是有多年拍摄经验的老手。

张哲瀚跟策划凑在监控屏前看得一愣一愣,机位切换间龚俊的神态似乎是另一个人,远不是二十岁的龚俊该有的眼神与游刃有余。

“你这个弟弟很有潜力啊,做模特的好料子。”策划也夸,说后面还有几个广告可以都安排过来。

张哲瀚便替龚俊连声道谢,出了工作室就捶龚俊,他说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不会是童星出身吧,镜头感这么好。

 

龚俊就笑,说怎么可能,我准备艺考之前一点相关训练都没有。

 

“天才啊。”张哲瀚感慨道:“以后出道做了大明星,苟富贵……”

 

暖黄色的路灯下是婆娑树影,龚俊回头看张哲瀚。

那人一蹦一蹦的踩着他的影子,卫衣帽子上的抽绳飞舞起来,像具象化的心跳起伏。

视线撞上,张哲瀚就笑起来。

 

“勿相忘啊。”

 

“嗯。”龚俊看张哲瀚单脚蹦到盲道上没站稳,便伸手去扶住他胳膊,把人轻轻往自己身边带,“我不会忘的。”

 

张哲瀚最近一阵子忙着跑剧组没空回学校,龚俊就偶尔来酒店陪他住个周末。

 

剧组开的房,单人间,两人挤一张床。

2012年,手机还停留在3G时代,没什么顺畅的娱乐体验,离了电脑的大男孩捧着手机也不知道干什么,便在黑夜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是张哲瀚先提到最近传的神乎其神的世界末日,他笑着说他发小姨妈居然真的相信,还在家里屯起粮食来。

“要是真的世界末日,那到12月21号我们就都得完蛋,囤什么都没用啊。”

龚俊也笑,他说万一有诺亚方舟呢,我们逃到外星去建立新文明。

张哲瀚是十足的科幻迷,提起这个他就来劲,立刻支起身子跟龚俊聊起他之前看过的几部末世大片,说着说着他又觉得扯淡:“就算真有诺亚方舟,船票哪轮得到我们。”

 

“哲瀚。”龚俊侧过身来看着他,问道:“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张哲瀚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不信谣,不传谣。”

“我以为喜欢看科幻片的还挺信这些的。”龚俊说道。

张哲瀚答:“那也得分什么啊,像平行时空,时间虫洞这种我还是比较信的。”

 

龚俊沉默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过去,没再看张哲瀚,半晌才低声开口。

 

“哲瀚,我一直有件事没告诉你。”

 

“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在梦里见过你,知道你的名字和长相,梦中的我对你很熟悉,就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但梦里的你又好像不是你,梦里的我也不完全是我,或者说是身体里一部分的我。”

 

“就比如,当我面对镜头的时候,我的反应是不受控制的,像换了另一个人在操纵身体,后来我再回看广告里的自己会感觉很陌生。”

 

张哲瀚头一次听龚俊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听得他发愣,呆了几秒才缓缓道:“你没事吧,俊俊。”

 

 

龚俊听了这声称呼立刻转过身来,动作大到张哲瀚都被掀了一下。

“梦里你就叫我‘俊俊’。”龚俊急忙道,“真的。”

 

“我还叫我室友阳阳呢。”张哲瀚哭笑不得,他说你名字就这样,这么称呼你很奇怪吗。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龚俊从来都理不清那个循环往复的梦境,每次梦醒他都会遗忘,只剩下几个零碎的画面,拼凑不出完整的剧情。

随着和张哲瀚认识越来越久,他心中的时间线也开始错乱,渐渐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先认识的张哲瀚才幻想出那个梦境。

可如果不是因为梦,去年冬天他怎么会风雨无阻的去上戏寻找梦中的那个人呢?

这个逻辑说不通。

 

“你接下来不会要说什么你是平行时空的人,穿越来的吧?”张哲瀚迟疑的问。

 

“我不太了解平行时空。”像是自己也觉得荒诞,龚俊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能吧。”

 

张哲瀚在黑夜中与龚俊对视了几秒就开始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那平行时空的我们是怎么样的。”

“平行时空我和你……”张哲瀚想了想,他说我们还在一起么?

 

在一起。

 

这个词脱口而出是无心,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瞬却立刻被揭开了表层,显出微妙的暧昧核心。

 

张哲瀚后知后觉的干咳一声,正要补救几句,却听龚俊答道。

——在一起。

 

他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过来。”龚俊睡在靠窗的那一侧,伸手把张哲瀚拉近,张哲瀚胳膊没撑住,一下子扑进了龚俊怀里。

龚俊怔了怔,却没有松开半搂着张哲瀚的手,生硬地别开视线去望窗外的夜空,他说你看星星和月亮。

 

张哲瀚大脑宕机,真就趴在龚俊胸口探着脑袋看了看,回过神来就捶龚俊,他说你做梦呢,在上海CBD看什么星星。

龚俊就笑,他说对啊,梦里是有的,梦里星星和月亮在一起闪耀。

 

“我记不清梦里我和你的事情,但只要梦见你就一定会梦见星空,像漂浮在银河系俯瞰星河,很美却也很孤独。”

他说,那种感觉其实挺可怕的,极致的失重,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身体,悬浮在虚无之中,像没有根的浮萍,宇宙浩大,人类渺小得仿佛沧海一粟。

“但梦里,我一定会在那片星空中找到有你的那颗星星。”

“在这之前我的灵魂好像是空的,看到你后就被坠着回到人间。”

 

像是所有的错过与遗憾都被推翻,光年外漂流的旅人终于抓住逆转的机遇,再重新来过,改写结局。

 

张哲瀚认认真真地伏在龚俊胸膛上听,那人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他恍惚觉得眼前的龚俊成了比自己还要成熟很多的男人,絮絮讲着天马行空的睡前故事,却更像浪漫而离奇的宿命感。

 

“如果世界末日是真的。”张哲瀚轻声喃喃,“你带我逃命好不好。”

“就逃到你梦里的星系去。”

 

胸口一沉,张哲瀚的发梢蹭上了龚俊的下颚。

那人竟就这么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梦里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回。

长河、水波、灯火,摇着晃着,张哲瀚站在晚风里噙泪看他,嘴角扯着自嘲的笑意。

梦中人只是叹息,什么都没有说,龚俊却分明听见他心中声音。

——带我走。

 

——如果世界末日是真的,你带我逃命好不好?

 

龚俊抬眼去看窗外高悬的圆月,他说好。

他想留住梦中的张哲瀚,他想留住眼前的张哲瀚。

 

那人伏在他胸口睡着,龚俊看张哲瀚轻轻的呼吸,温驯得像只猫咪,忍不住伸出手去触他的脸。

温热的肌肤触感从指尖发散,很快便如燎原之火沿着末梢神经直烧进心窝。

有个让他几近颤栗的想法突然如云翳般笼罩住了龚俊。

肋骨下藏匿着的心跳疯狂搏动,只因渴望肋骨上安睡着的人。

 

手指停在那人眼下淡色的痣上。

 

龚俊的心上有一个张哲瀚。

那是他的心上人。

 

 

05

 

室友阿翔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过龚俊的情况。

 

从去年十二月底的某天开始,龚俊就越来越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傻小子了。

这种变化是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的,阿翔同龚俊关系最好,所以他能敏感地捕捉到龚俊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成熟。

 

虽说人都要经历从幼稚到成熟的演变过程,但一个人的气质绝不能平白无故在几个月之内完成跨越十年般的沉淀。

龚俊成长的速度好像一年便能长大一岁似的,太快了。

才满二十岁的男生身上突然多了一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边界感。

最初阿翔还能偶尔在龚俊的眼神中看到两种不甚相融的挣扎,慢慢地却合二为一起来。

龚俊变得越来越安静独立,阿翔偶尔跟他探讨一下人生,那人的笑容和神态都没有变化,说出来的话却深刻得令人吃惊。

根本不是原来龚俊说话的语气。

 

最能佐证阿翔猜想的还是周卉的事。

他清楚的记得去年龚俊跟自个儿说过对周卉有好感。

周卉正好跟阿翔是老乡,阿翔听了热情牵线搭桥了两个月,等周卉调过来想追龚俊时阿翔再一问,龚俊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阿俊你到底怎么个意思?”阿翔好不容易逮着拍摄回来的龚俊,他说周卉那边巴巴等着你消息呢。

“周卉?”龚俊重复了一下,“啊,周卉,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阿翔一蹬电脑椅,蹿到龚俊面前费解地打量一番:“你才是怎么了吧?你之前不是喜欢人家吗?”

“我?之前吗?”龚俊蹙着眉头想了想,为难的笑了笑,他说可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我靠?”阿翔哪能想到这茬,一时替老乡打抱不平也忘了,环顾四周看其他室友都不在,赶紧蹦起来拽着龚俊的手让他细说:“你个狗崽子,我说呢你怎么天天一个人往上戏跑不着家,是上戏哪个美女?出道了不?演戏没有?。”

 

“出道了,演戏了。”龚俊答道。

“快快快。”阿翔迅速滑回电脑前打开百度,“名字名字。”

 

“不是美女。”

 

“上戏的还能不是美女?”阿翔说,你他妈少跟兄弟谦虚。

 

“是男的。”

 

阿翔转过头来看着龚俊,缓缓眨了眨眼:“什么?”

 

“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龚俊坦荡地站在那里,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龚俊。”阿翔起身收拾书包,他说你带上身份证,咱们去趟华山医院看看精神科。

 

龚俊只是无奈的笑笑,他说喜欢一个人也是有病么?

 

阿翔怎么也想不通,不由得把积攒许久的疑惑都一股脑倒出来:“阿俊,我现在真的觉得你越来越陌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怎么的,你也不能连性取向都变了吧?”

“你是不是最近忙得有点……”阿翔伸手指着脑袋绕了几圈,还是觉得不好说出口,只能把收在抽屉里的精神科广告单塞进龚俊手里,艰难地努了努嘴。

龚俊看了眼广告单,安抚性地拍拍阿翔的肩膀,低声说:“阿翔,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恰好他也是男的而已,和性取向没关系。”

感觉气氛有些沉重,龚俊咧嘴笑笑,他说放心吧,你很安全。

 

“滚你丫的。”阿翔骂骂咧咧的拿座椅靠垫砸他,龚俊笑呵呵地接下,再抛将回去。

 

“他是谁?”沉默半晌后,阿翔还是没忍住问。

 

“秘密。”

 

“你他妈的……”阿翔想说龚俊不够兄弟,转念想想这真不是件小事,不是能拿来挂在嘴上乱说的,便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和他。”阿翔还是没能消化最好的朋友突然喜欢男的去了这爆炸消息,他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深吸了口气,连珠炮似的问不停:“你怎么打算?和你家人说了吗?以后怎么办?不结婚了?”

“阿俊,这条路不好走,你还要做演员的,这怎么两全,你想好没有?”

 

龚俊靠在床架旁,垂眸笑笑说:“我还没告诉他呢。”

“没关系。”他说,“我才二十岁,还有很多机会。”

 

“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阿翔蹙着眉头。

 

“我会保护好他。”龚俊说,“只要他愿意,我带他到不被任何人指点的地方去。”

 

阿翔错愕抬头看着眼前的朋友。

就是这样的时刻,他会清晰的透过龚俊的眼睛看到那个陌生的成熟男人。

他的坚定勇敢是充满底气的,明明是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却像阅尽世事拥有过全部。

 

阿翔想起那个自己一直暗恋却没敢告白的女孩儿,突然就很羡慕龚俊。

龚俊的勇敢让阿翔不得不相信,哪怕前路再难,他和他喜欢的人也能好好走下去。

 

“不是马上就世界末日了嘛。”龚俊眼底的情绪很快又被笑意模糊了,他笑道:“我带他坐诺亚方舟逃出银河系。”

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收拾了衣服往浴室去。

 

 

“阿俊。”阿翔在他身后喊他。

龚俊停在原地。

 

“做你想做的事吧。”阿翔道,“有些事二十岁不做,三十岁就来不及了。”

 

龚俊的背影轻轻晃了下。

 

他点点头。

 

 

06

 

张哲瀚22岁生日那天,龚俊拿了第一笔广告费,说要请张哲瀚吃饭。

“那你得排队。”张哲瀚笑着说,“要请我吃饭的可太多了。”

 

那人天字第一号嘴硬心软。

龚俊心里清楚,张哲瀚一定会让他插队的。

 

那夜的上海下了场大雨。

张哲瀚傍晚下了戏就从郊区坐地铁一路赶回来,去了他常带龚俊去的那家粤菜馆。

龚俊快期末周加了晚课,得到九点才能下课过来。

后厨胡椒混着葱姜的暖香气往面子上扑,张哲瀚闻着味儿就能想到白瓷罐子里头的猪肚鸡,心里吐槽着那个臭小子还得让寿星饿着肚子等。

好在倒也算有事做,朋友的祝福短信和电话快把手机挤爆,张哲瀚就坐在店里一个个回复。

广东来的老板依旧放着黄家驹的粤语老歌,慷慨激昂的《光辉岁月》听得人不像来过生日的,倒像来英勇就义的。

张哲瀚和老板熟得很,便起身去柜台那儿点起歌来。

 

“哥,今天我生日,给我放首周杰伦的歌呗。”他笑着趴在柜台上打招呼。

老板的数码相机放在柜台上,张哲瀚手正闲着,就拿起来摆弄。

 

“周杰伦……”老板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念念叨叨,他说哪首歌哦。

“都行,你看着点。”

 

狭小店面里洒落昏黄灯火,回荡着轻快明朗的钢琴前奏。

 

“哥,你这选的也太不应景了点。”他笑起来。

没办法嘛,老板说,这周杰伦也没首歌叫《雨天》的。

“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嘛,以后多多晴天啦。”

 

张哲瀚跟着音乐哼着《晴天》就笑,他说谢谢哥。

他举着相机转向门口,透过一方取景器看滂沱大雨,在心里笑老板的祝福前后矛盾。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以后还哪来的晴天,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困在雨里了。

 

手指转动着镜头调节焦距,推远,又缓缓拉近。

他饶有兴致地看取景器里清晰可见的雨线,弄堂上空交错纠缠的电线,远处高楼落下的霓虹灯火,前街转进巷口收摊的小贩。

 

附近中学刚放晚自习。

一群穿着白底蓝边校服的学生三两成群挤在一把伞下笑着闹着路过店面,少年单手扶着车把弓腰举伞,车轮轧过一汪积雨,辗碎光影溅起水花,女孩儿就叫嚷着跳开,追在后面拿伞去敲少年的后背。

马尾在夜色中蘸着暖黄路灯划过弧线,少年的笑声同清亮的车铃一起回荡在大雨中。

耳边的周杰伦唱着青春的青春似乎就在眼前,张哲瀚忍不住勾起嘴角。

恍惚间,他像又回到中学时代,在这初夏雨夜重温一遍初恋。

 

中学生后头有辆山地车超上前来。

张哲瀚手中的镜头先是捕捉到那人单手提着的大盒子,上面盖着件衬衫,而后是男生湿透的牛仔裤和白T恤。

他惊讶于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小朋友不打伞。

直到镜头再上移,张哲瀚透过摇晃的画面看清那湿淋淋的碎发下一双眉眼。

 

是他的小朋友。

龚俊提着蛋糕淋着倾盆大雨朝张哲瀚奔来。

 

张哲瀚的心里猛然拍下漫长的空格。

取景器中的所有都在无限放缓褪色,唯独在龚俊夜色灯火中一路疾行的模糊身影那样鲜明。

 

他放下相机抓起伞推门朝龚俊跑,边跑边喊:“你伞呢?怎么下课这么早?”

 

“我出门的时候没下雨。”龚俊看见他就笑,提高音量好让张哲瀚能在雨中听见他的声音,“我翘课了!”

 

路过张哲瀚身边时,龚俊早早捏闸降下速度,好让雨水别溅到他。

 

“淋成这样……”张哲瀚追着把伞罩在龚俊头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蹙着眉头急急怼他:“你还挺自豪啊。”

“自豪啊。”龚俊笑着扶着车把踢下车架,“他们说复兴中路这家是周边最好的,今天最后一个给我等到了。”

 

龚俊的衬衫外套盖在蛋糕盒上怕被打湿,一掀开张哲瀚才看见那蛋糕的牌子。

刘睿阳给他女朋友订过这家蛋糕,张哲瀚听刘睿阳说过它排面多大。

 

——哲哥,我想死。

张哲瀚回忆起刘睿阳那天从早上就出门排队,排到傍晚打电话给自己诉苦。

他说哲哥你以后谈恋爱来这家订个蛋糕,保你等到想分手。

 

老板都看不下去落汤鸡似的龚俊找了条毛巾给他,龚俊却只忙活着拆蛋糕,看到蛋糕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蛋糕很漂亮。

上面的祝福语很俗,只一句。

——哲瀚,祝你永远幸福。

 

张哲瀚坐在对面,看龚俊垂眸认真插着蜡烛,湿发上滴下的雨水顺着那人高挺的鼻梁往下淌。

 

打火机点亮烛光,龚俊抬眼看着他笑:“看我干嘛,许愿啊。”

 

张哲瀚双手合十,在烛火中闭上双眼,脑海里却只有在大雨中向他奔来的龚俊,竟盖过了本该存在的心愿。

龚俊唱着跑调的生日歌,和周杰伦的歌声混在一起。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希望。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哪怕从今往后再没有晴天,张哲瀚甘愿一直困在这个雨夜。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对二十岁出头的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遥远概念。

但二十二岁的张哲瀚希望永远有一个龚俊陪在他身边。

希望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永不走散。

 

睁开眼,炫目的白光。

 

龚俊在那瞬间蘸了一指奶油点在张哲瀚的鼻尖。

 

“哲瀚,生日快乐。”

 

老板举着相机按下快门记录下那一年的他们。

 

 

 

07

 

张哲瀚开了门,先是看见龚俊,然后才看见他手中捏着的照片。

本来紧张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拿对小孩儿似的无奈:“大跨年夜的来给我拜早年?”


龚俊只是垂着眼没答话,长睫毛一簇簇,遮着眸子看不出情绪。

 

“你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回去?”张哲瀚坐在沙发上看他,看了一会儿就揉太阳穴,“那现在的龚俊呢,这两天在那边替你上大学么?”

龚俊这才猛然抬眼看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过了半晌才说:“我只在他睡觉的时候会换过来。”

 

张哲瀚想了想这情况就好笑,说你这平行时空搞得跟鬼上身似的。

“你回去了趁早找个算命先生看看,哪有你这样的。”张哲瀚喃喃道,“这到底算玄学还算科学。”

 

“算科学吧。”龚俊低声答道,“你不是喜欢看科幻片吗,这个情节电影里应该很常见。”

 

张哲瀚叹了口气:“我是爱看科幻片,可别发生在我身上啊。”

他闭上眼靠进松软的沙发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倒八辈子霉了。”

 

龚俊问张哲瀚,你也和我一样吗?

龚俊扬了扬手中的照片,他的声音有点哑,他说照片里的人是你吗?

 

张哲瀚本不愿再看那张照片,龚俊递到他面前,他才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照片里十几年前的龚俊身上又匆匆移开:“你怎么前天才问的又忘了。”

说完才想起很久以前的龚俊确实是这样的,越往后越记不清以错位灵魂做过的事情,直到最后彻底回归他本应存在的时空,便也将张哲瀚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可能快要回去了,记不住。”龚俊看着张哲瀚,缓缓伸出手去牵张哲瀚的衣角,他把声音放轻,说你再和我讲一遍好不好。

 

“不好。”张哲瀚举着手机给龚俊看,“凌晨三点了小屁孩,你二十岁精力充沛,我都三十五的老年人了,明天中午还有通告要赶,你能不能放我去睡觉。”

 

“可我在这里只认识你。”龚俊轻轻蹙起眉头,眼角耷拉着,张哲瀚瞥一眼就觉得心尖发痛。

他一推那人的脑袋,说你少拿这表情卖乖。

“你知道这么多干嘛,你和我又没关系,回去该跟小姑娘谈恋爱谈恋爱,长大以后要是遇见我记得绕着走。”

 

“我和你没关系。”龚俊重复了一遍,“那谁跟你有关系?”

问完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带着几分失意,他又垂下眼去。

 

“这个时空三十四岁的龚俊。”张哲瀚戳了戳龚俊的肩膀,他说还有我也不知道打哪个时空来的二十岁的龚俊。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个平行时空呢?

后来的张哲瀚常常会想这个问题。

 

那个在2012年与他相爱的龚俊究竟是从哪个时空来的,后来又回到了哪个时空?

 

如果知道那个从平行时空来的龚俊最终会消失,张哲瀚那年一定不会休学去北京拍戏。

能再陪龚俊一多段时间也好,哪怕最后的结局注定是别离。

 

2012年秋天,张哲瀚要离开上海的前夜,龚俊又和他说过一次平行时空。

那次龚俊没再笑了。

他同张哲瀚讲着自己的梦境,低语中藏着无尽眷恋,牵着将远行之人的心。

 

他说,哲瀚,会不会有一天,我不再是我。

“那你去哪里?”那夜的张哲瀚躺在床上看龚俊,那人安静坐在床边看着夜色,眼中倒映着窗外万家灯火。

“我也不知道,可能又要回到那片星空里飘着。”龚俊说。

张哲瀚就抬手轻轻理他的鬓发,哄小孩儿似的,说没事啊,你一定能再找到我的。

 

龚俊点点头,目光转向床头。

那里搁着张哲瀚的行李箱,是明早的飞机。

 

他同张哲瀚说过无数句恭喜。

恭喜张哲瀚签约知名工作室,恭喜张哲瀚接到男主戏,恭喜张哲瀚正式走上热爱的演员道路。

张哲瀚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祝福自己,但飞鸟有了更广阔的天空,便不能再守着旧林。

 

龚俊垂眸看向张哲瀚,久久才开口。

“哲瀚。”他突然问,“北京会下大雪吗?”

张哲瀚愣了愣,想到龚俊在西南边长大又到上海读书,还没见过一场像样的雪。

“你今年放寒假来北京找我吧。”他说,“北京的雪下得很大。”

“好。”龚俊说,“如果今年世界末日没有来,我去北京找你跨年。”

张哲瀚就笑,说傻子。

“我在北京等你。”

 

他突然看见龚俊眼中有薄薄一层泪。

那人的手指攀上他的衣角,每说一个字,张哲瀚便感到自己的衣角在龚俊手中收得更紧一些。

“你一定要等我。”

 

他说很久很久以后,我可能会做错事,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但哲瀚,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哲瀚。”龚俊说,我喜欢你。

他说我一直都喜欢你。

拜托你,一定要等我。

 

张哲瀚听不明白,只轻轻去触龚俊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他说好啊,我答应你。

 

龚俊俯下身来,霓虹灯火熄灭在亲吻中。

那是龚俊的初吻。

张哲瀚是龚俊的初恋。

 

世界末日没有到来,龚俊没能带张哲瀚乘上诺亚方舟。

那个喜欢张哲瀚的龚俊却在2012年的最后一天逃离了这个时空。

 

异地的小半年里,张哲瀚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再打过去还是熟悉的声音,却再不是那个盼着他的人。

只剩礼貌又疏离的问句。

——电话那端的人问他是谁。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张哲瀚举着手机仰头去看数万雪花自夜空扑袭大地,他没回答。

“北京下了很大的雪。”他笑了笑,说,“龚俊,新年快乐。”

对面的人迟疑着道了声谢,冬夜寒风里,耳畔只剩阵阵忙音。

 

2013年夏天,张哲瀚拖着行李箱从虹桥机场出来,司机开车走延安西路路过东华,他说,师傅,就在这里停。

 

再相遇,龚俊同女生并肩从他面前路过。

目光相遇的瞬间陌生到不带任何情绪。

 

——那个人一直看你。

他听见那个女生小声和龚俊说。

龚俊就回头再看张哲瀚,他问,同学,有什么事吗?

 

张哲瀚站在初夏的晴天里,却淋了场迟到一年的暴风雨。

 

有事,他有很重要的事。

他想问眼前这个人,原来那个龚俊去了哪里。

 

“食堂要往哪里走?”张哲瀚笑笑,他说我是上戏的,听说东华食堂很好吃,过来蹭饭。

 

龚俊就笑,他说欢迎欢迎,抬手给张哲瀚指了路,便转身离开。

 

男生高挑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远去,模糊。

 

张哲瀚没有朝龚俊为他指的路走去。

他固执地留在了原地。

 

毕业后,张哲瀚偶然在电视上看见龚俊拍的广告。

那明明是自己一个一个镜头看着他完成的录制,成品中龚俊青涩的表现却与当时张哲瀚看见的成熟镜头感截然不同。

他没留下任何与龚俊共同走过一载时光的痕迹。

身边所有人都忘了曾有个东华的学弟与他形影不离。

 

刘睿阳说,哲哥不会拍戏拍傻了吧,哪来的东华学弟天天来看你打球?

老徐说,《那些年》那么难抢,你怎么可能抢到两个连座。

阿文说,小哲你明明是请我们503全寝吃的猪肚鸡。

粤菜馆老板不记得常和张哲瀚一起来店里的那个男生,相机的储存卡中也从未有过生日合影的踪迹。。

 

原来所有错位时空都会回到正轨,那个意外闯入这个世界的龚俊最终会被抹去所有痕迹。

那年生日许下的心愿却一语成谶。

“永远”还剩那样漫长的人生,张哲瀚孤身困在有龚俊的大雨里。

 

08

 

BGM:《温柔》live(诺亚方舟世界巡回版)——五月天

 

“后来你还联系过他吗?”龚俊问。

张哲瀚闭上眼睛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几年后有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那时候是一个人去台北旅行,在小巨蛋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

舞台上的阿信说,此时此刻大家都给喜欢的人打个电话吧。

 

全场灯光熄灭,只剩莹蓝色的应援棒如星河般缓缓流动,叫张哲瀚想起从前龚俊同他说起过的美梦。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拨了龚俊的号码。

温柔的钢琴声,电吉他拨弦,全场无数手机屏幕亮起,他听见身畔有人笑,有人叹息。

听筒里传来阵阵忙音,机械的女声说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算算龚俊应该毕业了,校园卡早该换下,走进社会,步入茫茫人海里。

 

再往后,张哲瀚便努力让自己去忘记那一年的回忆。

 

全世界都遗忘唯独一人铭记的事情,也许本身就是一场梦境。

 

很多年后命中注定般的再与龚俊相遇,张哲瀚告诫自己千遍万遍,不要因为荒唐的际遇而移情于相同的躯壳。

但可能是幻觉,相处越久,这个时空的龚俊便越与那个时空的龚俊重合,他的温柔,他对张哲瀚的好,让张哲瀚在虚实之间挣扎浮沉。

二十岁的人可以轻易说出一句喜欢,人生漫长,试错的机会还多,没有顾忌,更不知情深。

三十岁的人在镜头下活了十年,成了玻璃花房里不堪折的玫瑰,可却还想要逃跑到贫瘠的b612星球扎根,陪小王子看四十四次日落。

人这辈子也许只能有一次奋不顾身,为少年时最惊心动魄的爱恨倥偬。

可灵魂置换十年之后,张哲瀚还是爱上了龚俊。

 

“你和他。”张哲瀚指着龚俊,他说还有2012年的那个龚俊。

“我这一生到现在,已经认识了三个时空的龚俊,那另外两个时空的我呢?”

“是不是每个时空的我都会无可救药的喜欢上龚俊。”张哲瀚低声问,“那会不会在某个平行时空,我和他最后是在一起的呢?”

“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平行时空,就够了。”

 

“有的。”龚俊说,“一定有的。”

 

“那就好。”张哲瀚笑笑,他说那我可以安心接受万千时空中我这一个不完美结局了。

 

“你不喜欢他了吗?”龚俊问,“另外两个龚俊,你都放下了吗?”

 

2012年,张哲瀚和龚俊一起看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的大陆首映。

后来他又一个人看了很多遍那部电影。

 

他问,在你们那个时空,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龚俊说看过。

 

“从前,我最喜欢的是电影里柯景腾和沈佳宜关于平行时空的那一段对白,后来却觉得另一段对白也许更适合我。”

中学时候的柯景腾问沈佳宜为什么要那么用功读书。

十年过后,也许连log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沈佳宜答道,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但还是要去经历。

 

人生中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

对于龚俊,张哲瀚用尽全力去爱过依旧爱不到结果,便也走到了该释怀的尽头。

 

其实他和他早就走到尽头了。

 

从张哲瀚孤身路过2021年的苏州河起。

那时候距离遥远荒诞如梦境般的从前已过去很久,眼前的龚俊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他逐渐记不得曾为那个龚俊经历过怎样的心动心痛。

直到那天,他踩着昏黄灯火独自走进雨幕中,明白此生他能剖开真心拿出来的孤勇再也不会有。

细密的雨落到身上,残忍又温柔。

三十岁的张哲瀚突然记起与那个时空的龚俊释怀是在哪个瞬间。

 

——那年在台北听五月天的演唱会,听到那首《温柔》。

副歌前的间奏,阿信温柔的声音在低语。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朵花。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朵花。

 

初遇那年的烟火。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颗星星。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颗星星。

 

曾想与他逃命的星空。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场雪。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场雪。

 

北京冬夜的大雪。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离开我。

——那么我会对你说。

 

——我会对你说。

 

二十来岁的张哲瀚在台北,静静听着周遭的哽咽和抽噎。

 

——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阿信的哭腔和鼓点一齐敲下,漫天洁白的纸花洒下。

 

——我给你全部,全部自由。

 

三十岁的张哲瀚站在苏州的雨中后知后觉,眼泪竟攒到再与龚俊相遇相爱一回再下落。

 

09

 

 “我从2011年认识他,十五年过去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张哲瀚笑笑,他说我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自己的人生。

 

“她呢。”龚俊问,“她,怎么不在家?”

 

张哲瀚突然掀起眼帘望了眼龚俊。

他笑笑,他说你管太多了,小朋友。

 

龚俊沉默半晌,说:“我今晚接到大学室友的电话,是阿翔。”

“他告诉我,他从前暗恋但是没敢追的女孩要结婚了。”

龚俊叹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他说如果你和他之间也有那一天,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他说,你的婚礼一定要邀请他。

 

张哲瀚问为什么。

 

龚俊说,他一定很想亲眼看到你幸福。

 

“小屁孩。”张哲瀚无奈地摇摇头,“别装出一副很懂爱情的样子,他哪有那么爱我。”

“我结婚请他来干什么,他嘴那么笨,连句漂亮话都说不好,他人不用来,红包来就行了。”

 

“那我替他说。”龚俊道,“在我走之前,我提前替他说。”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张照片,想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他说,哲瀚,祝你永远幸福。

 

“你参加过婚礼没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至少得说一句吧。”

 

龚俊只是笑着摇摇头,他说我才二十岁啊,上哪儿参加婚礼去。

 

“我该回去了。”他缓缓起身,他说这个时空的龚俊要回来了。

 

他转身往门外走。

 

心头的酸涩是装了满瓶的冰水,只一个眨眼就要下落融成热泪。

 

“你这照片上怎么多了一行字。”

张哲瀚跟在龚俊背后低声念着——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你前天给我看的时候还没这字儿呢。”

 

“我才写的。”龚俊答道,他说我很喜欢这首歌。

 

他听见张哲瀚的笑声,那人说真巧,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龚俊。”张哲瀚笑着问他,他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字和2012年的龚俊的字一模一样?

 

龚俊的身形一滞。

脚步停在门边,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松,听起来像是带着笑。

“平行时空的字迹肯定也是一样的啊。”

 

张哲瀚也在笑,他说原来是这样。

他靠在门边懒懒地抬手,他说回那边去专心学习,别再莫名其妙跑过来了。

 

龚俊点头,他说好。

 


他站在门外看门里的张哲瀚,那人扬着下巴笑笑。

“再见。”张哲瀚说。

 

龚俊只是摆了摆手,没再回头。


BGM:交换余生——林俊杰

 

 

现在的人们还是会聊起传言中世界末日那年,说着不信却仍在分析那年有什么不寻常的现象,回忆曾发生过怎样离奇的故事。

对于龚俊来说,奇怪的事就是,他始终记不清那年具体发生过些什么。

2012年的回忆是他完整的记忆拼图中丢失的一块。

 

很多年后的龚俊才知道自己缺的那块拼图是什么。

 

没有第三个时空,张哲瀚这一生只遇见过两个龚俊。

而爱着他的龚俊从来都只活在这一个时空。

 

 

冬夜凌晨的上海,竟飘起了稀落落的雪。

 

龚俊想起很多年前的跨年夜接到过陌生人的祝福电话,稀里糊涂的跟他说一句北京的雪。

后来他毕业,放着大学期间在上海攒的人脉资源不用,反倒跑去北漂。

那年龚俊第一次在北京看到那么大的雪,心中却涌上不知名的寂寞。

 

爱过张哲瀚的龚俊都很嘴笨。

 

真心爱着一个人,要怎么舍得祝他和别人天长地久。

他希望张哲瀚幸福,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百年好合。

 

以后,在张哲瀚的婚礼上,他该怎么开口去说。

 

他走在雪地里,无声地在心里练习。

 

恭喜。

 

恭喜你终于脱离这场与我相关的时空循环。

恭喜你终于走出那场十余年未曾停下的大雨。

 

手中的照片上写着那句歌词,他轻声去唱。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却怎么也不愿唱到那句——故事的结局。

 

龚俊的手机响起,是张哲瀚打来的电话。

 

他便站在风雪中回身去看高楼,就好像那年站在那人寝室楼下一样,他一格格去数属于张哲瀚的那扇窗户。

暖色的灯亮着,那是龚俊和张哲瀚一起挑选的。

高楼的落地窗畔,有人影等在灯火中。

龚俊接起电话,仰头注视着遥远的身影。

 

“喂。”他艰难地张口。

 

“上海下雪了。”张哲瀚的声音很轻,“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龚俊忍了那么久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那一年,上百个日夜,分隔在南北两地的他们也曾这样抱着电话平静的聊着天。

时间在这一刻倏忽慢下来,让回忆里仍鲜活的爱意穿插进来。

那时候张哲瀚拍戏忙,龚俊也不敢打扰,每天上课都守着手机等北京来的电话,常常是半夜抓住手机窜出寝室楼。

听着张哲瀚跟自己说着拍戏时的各种事,龚俊总插不进嘴,就含着笑轻声应着。三十多岁的灵魂不由自主的叮嘱着那人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张哲瀚就在那边拖长了声音答应。

——答应你,答应你。

 

 

“我答应过你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可能会做错事,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但哲瀚,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我一直。”张哲瀚在那头笑叹一声,他说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一直……

 

——我一直在等你。

 

2012年的张哲瀚真正是对前途一无所知的小孩,只凭满腔热血往前冲,带着惴惴不安去拼隐约觉得足够明亮的未来。

他常常会问那时的龚俊,他说,俊俊,你觉得我以后在这一行能出头吗?

龚俊总是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一定会。

“哎,我要是火了,我们俩……”张哲瀚隔着电话苦恼过这个问题,但只消沉了一瞬就笑着逗龚俊:“你呢,以后你要是火得不行,你还跟我在一起吗?”

“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个放开你,我跟你保证。”龚俊说,“但如果你要等我很多年,你愿意吗?”

“我靠,很多年是多少年啊?”二十岁出头的张哲瀚被那人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不会等到我变成老头子了你才能跟我在一起吧?”

“我也不知道。”龚俊叹了口气,“但冥冥之中,感觉我们会错过很久。”

“等呗。”张哲瀚就笑,他说别让我等太久啊,我会移情别恋。

 

被泪水模糊的那个遥远身影隔着万千飞雪安静地伫立着,仿佛已经在时光中沉默等了很多年。

张哲瀚答应过2012年的龚俊要一直等他。

他居然真的就此沉默,无声地等了龚俊十几年。

 

 

“是你吧,龚俊。”张哲瀚说。

 

——大雨里跑来给我过生日的,是你吧。

——说要在世界末日带我走的,是你吧。

——初恋和初吻都属于我的,是你吧。

——从2026年回到2012年和我相爱过的,是你吧。

 

原来真的要等好久好久。

原来真的要错过好久好久。

 

他说我好不容易放下后来的你,却还是忍不住一直在等从前的你。

他说怎么到头来,贯穿我十五年的人都只是你一个人啊。

 


张哲瀚答应要等龚俊,哪怕全世界都忘掉,他却还在等。

龚俊答应过张哲瀚不忘掉他,可世事不公,错位时空抹去了所有人的回忆,包括回到正轨后的他自己,偏偏留他最珍惜的人等在原地。

那年到后来,龚俊发觉自己的记忆每天都在衰退,尤其是关于张哲瀚的事。

他不得不把他和张哲瀚的事写下来,笔记本,信纸,抓到什么记什么,回忆已可衡量的速度流逝,最后他和张哲瀚打电话时都得对着自己密密麻麻写在胳膊上的字来读。

最后一夜,张哲瀚在电话那端睡着了。

龚俊听着那端轻轻的呼吸声,突然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为何要和这人打电话。

本子纸张上的铅字都化成粉尘消失,从未存在过一般,手上的圆珠笔迹也越来越淡,龚俊惊愕的看着最后剩下那行。

——龚俊爱张哲瀚。

不过只眨眼间,龚俊便再不记得谁是张哲瀚。

电话断线,与陌生号码的通讯记录全部消失。

——他是谁?

不知为何,突然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是我。”很多年后,风雪中的男人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从未来到过去,从来都是我。

 

没有他。

更没有她。

 

张哲瀚从十五年前开始爱龚俊。

龚俊从十五年后开始爱张哲瀚。

 

他转身朝公寓楼跑去。

那段路那么短,比复兴中路到延安西路短得多。


2026年,没有山地车,没有倾盆大雨,没有再来一次的青春。


如2012年一般,三十四岁的龚俊在大雪中奔向他在原地等待了很多年的爱人。


大雨停在十四年后。

藏在他和他之间的第三人称。

至此终只剩下“你我”。

 


END


我为这篇付出太多,难写到我人没了。

我的解释还是不是很全面,评论区的大家解释的都比我好。

本来想刀,但现实向,我不舍得,还是不刀了,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这是我最后一个俊哲现实向,谨以此文,祝每个平行时空的他们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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